眼下正值初冬，這份空氣中氤氳著的濕冷，對于海工人李華軍來說熟悉又親切。
在海洋中建造的各類工程設施隨時都面臨著風、浪、流、潮等環(huán)境因素的干擾與破壞。為減少對涉海結構物的破壞，在這種濕冷的環(huán)境里，李華軍帶領他的團隊歷時十余年構建起了海洋工程設施安全防災、減災技術體系。今年年初，由李華軍領銜完成的“近淺海新型構筑物設計、施工與安全保障關鍵技術”獲得了2019年度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這也是李華軍第三次獲得“國字號”獎勵。
十五年，三獲國家獎。2003年創(chuàng)設的海洋工程學科，在短短十幾年中位列軟科全球高校學科排名第16位，使中國海洋大學成為我國海洋工程領域研究的新高地。截至目前，李華軍攜團隊打造的海工技術體系成功應用于港口、碼頭、島礁等30余項國內外重要工程項目，探索出了一條為海洋資源開發(fā)利用和海洋權益維護提供安全保障的“中國思路”，在以工興海的道路上譜寫了自主創(chuàng)新的動人篇章。
萌芽
在李華軍的人生藍圖里，他似乎總能牢牢把控著人生的前進方向。
童年時期的李華軍對機械設備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這也成為他堅持選擇讀動力機械專業(yè)的底氣。1982年，大學畢業(yè)后的李華軍被分配到東營市廣饒縣播種機場，做著一份一線技術員的工作。在這里，他每天跑車間、修機器，也會以“大學生”的身份參與到當時的技術革新工作中。
這份工作，第一次在李華軍心中激蕩起一股相互交織的力量。在力量的一頭，是他沉浸于機械世界的喜悅；而在力量的另一頭，則是他對當時國內機械設備的技術落后，尤其是自身創(chuàng)新能力上嚴重欠缺的深思。他敏銳地捕捉到內心萌生的念頭，在學習積累一線生產實踐經驗的同時，一年后考取了大連工學院（大連理工大學）造船系的研究生，從此與海洋結緣。
當本我與超我之間的界限由模糊變得明顯，這股交織的力量促成了李華軍人生中的關鍵節(jié)點。
20世紀80年代初期，我國的潛艇在跟蹤定位方面存在誤差大、時間長等技術瓶頸，既影響目標識別，也不利于自我隱蔽。1986年，碩士畢業(yè)后的李華軍內心再次被這種熟悉的力量觸動了——提升創(chuàng)新能力是一條不好走卻必須要走的路，這是時代賦予他的責任與使命。這一次，李華軍同樣沒有退縮，他主動申請到部隊從事潛艇研究。
針對這些技術瓶頸問題，李華軍在一次次反復勘察和研究中，因地制宜地提出了一種依靠純方位的被動跟蹤定位技術。事實證明，這項新技術大幅提升了精度和反應速度，有效提升了潛艇對目標的快速識別和自身隱蔽性，他也因此獲得解放軍科技進步二等獎。1994年，李華軍參與的其他三種型號的潛艇研發(fā)成果再次獲得解放軍科技進步二等獎。
雖然獲了獎，但李華軍覺得還遠遠不夠。在他看來，這些科技創(chuàng)新成果倘若不能變成更多應用，無疑像是一把沒有開刃的寶劍，好看卻不中用。
抽離與投入
保持好奇，是李華軍對待認識海洋的態(tài)度，更是他與外界發(fā)生聯(lián)系的方式。在抽離與投入兩種狀態(tài)間切換，是他始終保持好奇的“秘訣”。投入，是為了更專注的研發(fā)；抽離，是為了跳出固定思維的藩籬，更敏銳地發(fā)現(xiàn)問題。用李華軍的話來說， “你越了解海洋，就越有一種掏口袋的感覺，總也掏不完”。
近淺海是人類接觸海洋和認識海洋的發(fā)端，也是人類對海洋進行開發(fā)和利用的先行區(qū)。在開發(fā)海洋空間、獲取海洋資源的潮流中，人們修建了大量的海堤、碼頭、人工島、采油平臺等海洋結構物。在茫茫大海中，海洋結構物一旦失穩(wěn)破壞，會造成巨大的人員傷亡、經濟損失和環(huán)境破壞。在建設海洋強國的征途上，急需一種安全、環(huán)保、經濟的近淺海工程新模式。
十多年來，李華軍與海洋構筑物這個“老朋友”相伴相守，在一次次的抽離與投入的狀態(tài)里，他逐漸與嚴酷復雜的海況環(huán)境和海洋環(huán)保紅線之間達到了一種微妙的平衡——研發(fā)了通透式新型近淺海構筑物及分析理論，發(fā)明了復雜惡劣情況下樁基施工與軟基處理的關鍵技術，創(chuàng)建了近淺海工程放浪、水下自動測控安裝、損傷檢測與修復加固新技術等一整套近淺海新型構筑物設計、施工及安全保障關鍵技術體系。這些自主創(chuàng)新的新技術，有效確保了人工島和進海路結構的安全穩(wěn)固。
這似乎是李華軍在抽離與投入之間找到的自洽點。顯然，抽離要比投入難得多。在每一次攻克難關中，李華軍對自主創(chuàng)新的意向也愈發(fā)清晰和強烈。此時，李華軍的視野已經“走出國門”——要讓更多國家在該項技術中獲益。
胡布燃煤電廠項目是中巴51項合作協(xié)議項目之一，也是“一帶一路”及”中巴經濟走廊”框架下重要的能源項目。由于面向阿拉伯海域，中長周期涌浪對項目施工帶來極大挑戰(zhàn)。如何消除惡劣海況對柱莊基施工帶來的進度和精度上的影響，成為擺在團隊面前棘手的課題。
結合當?shù)貧夂驐l件和海域狀況，李華軍帶領團隊與中國交建下屬公司協(xié)同創(chuàng)新，認真分析，改進施工思路和方法，利用“樁頂支撐移動平臺樁基施工技術與裝備”，使項目施工過程中的沉樁、鉆孔、鋼筋籠下放、樁基澆筑等環(huán)節(jié)得以順利進行，為該項目安全、高效施工和順利推進提供了智力支持和技術支撐。
在自主創(chuàng)新和探索海洋這條科研道路上，李華軍腳下的路一直向前延伸，但他從不滿足于此。當被人夸贊時，他總會微微一笑說：“海洋工程領域是一片廣闊的天地，要做的還有很多。放眼中國，乃至世界海洋工程領域，尚有許多難題亟待解決。”
同時，作為一個在海洋領域摸爬滾打30余年的老海工，李華軍坦言，目前我國在海洋工程設施與裝備的分析設計、施工安裝以及安全運行維護領域取得了一些技術突破，但從國家需求和地方經濟社會發(fā)展的角度來看，創(chuàng)新能力和服務能力是遠遠不夠的，還有更多的科技高峰等待我們去攀登。“更重要的是要俯下身子，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去鉆研，去發(fā)現(xiàn)。”
沉靜與張力
終于，在海洋和夢想之間，他找到了自己。
與李華軍接觸過的人都深有感觸，他的謙虛和修養(yǎng)是鐫刻在骨子里的。也許是海洋工程這門學科的嚴謹性、應用性，尤其是側重以解決實際問題來衡量技術優(yōu)劣的特性，賦予了李華軍的隨和卻又嚴謹?shù)奶刭|——他從不介意也不刻意于外界標簽。在他的內心，有足夠的力量支撐他去找尋海洋的無盡寶藏。
當被問及“海洋工程的未來在哪里”時，李華軍總是會給出同一個答案——走向深遠海。目前，我國在灘淺海工程領域的技術已經比較成熟，但在深遠海領域與歐美發(fā)達國家相比還有很大差距。在他看來，在以國內大循環(huán)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huán)相互促進的新發(fā)展格局背景下，確保創(chuàng)新鏈、產業(yè)鏈、供應鏈安全是突破薄弱環(huán)節(jié)、占領價值鏈分工中高端的基礎。
鑒于這一國家戰(zhàn)略需求和發(fā)展趨勢，從2011年開始，李華軍與他的團隊開始著手大型深海平臺的攻關研究。2014年，他領銜申報了“大型深海結構水動力學理論與流固耦合分析方法”項目，并獲批立項。這成為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在海洋工程領域資助的首個重大基金項目，激動之余也讓李華軍也再一次感受到國家的力量、團結的力量。
每個人都會分配自己的角色和情緒，李華軍自然也不例外。他把沉靜的自己留給了追求理想的李老師，把最具張力的自己留給了科學家李院士。這也是李華軍感染周圍人的強大磁場。多年來，在開展科學研究的同時，李華軍更是高度重視后備人才培養(yǎng)和學術團隊建設。在他看來，一流的海洋領域創(chuàng)新型人才，不僅僅要具備科學家精神，更要具備企業(yè)家精神——科研人員的精神是可貴的，企業(yè)家的創(chuàng)新精神是值得尊敬的，甘于坐冷板凳的“十年磨一劍”精神是值得歌頌的。他認為，要把高校、科研院所和企業(yè)融合起來，探索產學融合新模式，創(chuàng)建新型產學研關系，為科技創(chuàng)新提供新動能。建立在責任基礎上的創(chuàng)新，既是科學家精神的核心，也是回饋社會的關鍵所在。
李華軍的學生向記者感慨，若不是當年院士“破釜沉舟”的決心，就沒有如今這支“海洋鐵軍”。他表示：“反過來看李院士走過的路，自主可控、自主創(chuàng)新是必須堅持的。這也是院士常常對我們強調的。”
現(xiàn)實中的李華軍，有股赤誠的理想主義勁頭。如果站在他的角度來看，這應該是他又一次對自己、對海洋、對世界的探索。正如在電影《本杰明·巴頓奇事》中所描述的那樣，“我希望你能活出最精彩的自己，我希望你能見識到令你驚奇的事物，我希望你能體驗從未有過的情感，我希望你能為自己的人生感到驕傲。如果你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沒有做到，我希望，你有勇氣從頭再來。”
這種由內而外散發(fā)出的質感，使李華軍的海洋創(chuàng)新之路愈加有厚度。這顆包含著對海洋自主創(chuàng)新研發(fā)而執(zhí)著的靈魂，被謙遜進取的情懷包裹著。在每一個不經意的瞬間，總是會流淌出來。
青島財經日報/青島財經網記者 宋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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